耳房的动静惊动了病房中的人。门咔一声开了,村正气势汹汹地挥着手杖走过来,狠狠地瞪着风信,道:“怎么回事?”
慕情不在,风信便丝毫不惧他,道:“实话跟你说吧,我是来给你孙子驱鬼的。”
村正的脸色变了,僵硬地说:“没有鬼。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,我孙子很好,敬你是京城之人,不追究你晚上鬼鬼祟祟的行径,你赶紧走吧。”
风信却固执地站着不动,道:“你让开,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看。”
村正怒道:“这是我家,我叫你滚,你就滚!”
风信道:“怎么个滚法,跟你女儿一样吗?”
此话一出,村正、紧跟而来的村正儿子儿媳三人都僵住了。村长的神情变得格外狰狞,脸上一条条的褶子扭曲纠缠,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了,挥出手杖就向他打了过去。
风信却毫不退缩,伸手格挡,轻松将手杖夺下来,狠狠折成两段,扔在地上,“让我过去!”
村正气得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。村正儿媳则懦懦道:“爸,让他来看吧,大娃都那样了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村正破口骂道,“你个娘们儿,懂什么,赶紧给我回屋!这个家我说了算,我说了让他滚,他就要滚!”
媳妇儿被他骂得点头发抖。扶着她的村正儿子一咬牙,忽然扑向村正,将他摔倒在地,捡起地上的半截手杖就打在他头上。
村正被打了一下,还没晕过去,怒骂道:“你这个臭小子!”
那儿子大喊了一声为自己壮胆,又狠狠地打了两下。还待再打时,却被风信拦住了。
风信道:“好了,他已经晕了,赶紧去看孩子。”
媳妇儿点头如捣蒜,立刻拉上他进了屋。儿子从地上爬起来,哆哆嗦嗦看了老爹几眼,抽着嘴角难看地笑了一下,便也缩着小跑进了屋。
那孩子的嗓子都快喊哑了,小丫头正抱着她哥大哭,被她母亲拉开抱起来。风信立刻坐到他身旁,解下一身法器,镇在他身周,闭目默念口诀,做法驱鬼。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,他已经是满头大汗,那孩子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,青紫也消褪了。
风信探了探他的鼻息,确认没问题,才松了一口气,一下子脱力倒地。
真正试一下才知道有多难,毕竟是个厉,平日里在观中耳濡目染的根本不够,他一无法力二无经验,全靠殿下给的上好法器坐镇,这才勉强将冤魂暂时镇压。但这样的镇压很不牢固,稍有触动,则前功尽弃、变本加厉、难上加难。
村正儿媳面露喜色,还未及道谢,那孩子忽然发出根本不像是人能喊出的凄厉惨叫,全身上下冒出血珠,一瞬间染透了床铺,连眼球都变得漆黑一片,显然已经被鬼气所染。
村正儿媳脸色煞白,“怎么回事?”
风信同样不知所措,检查一遍法器后怒道:“谁偷拿了一样?”
村正儿子吓得跪了下来,一块玉佩从他袖中滑落出来,“我,我,我不知道不能动……”
风信气得差点顺不过气,捡起那块玉佩,再待做法时,发现那邪祟反扑成功后又变强了,用刚刚的方法根本镇压不住,不禁道:“叫你乱动!现在我也没办法了!”
村正儿子呆呆道:“啊?可以的吧,你这么多好东西,再拿点出来,再拿点出来总会能行的,求你了,求你了,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如果他要是死了……”
“那全是被你害死的!”风信很想当胸踹他一脚,却强行忍住,又捡起那枚玉佩镇在孩子身侧,聚精会神默念法诀,力求稍稍压制。但几乎耗光了力气,他才勉强让孩子不再流血,而眼中的漆黑鬼气不散反浓,几乎冒出黑烟来。
又过了良久,他实在支撑不住,长呼了一口气,闭目半晌,道:“对不起……我真的无能为力了。”
村正儿子愣了,道:“怎么可能呢?你不是说你可以吗?刚刚不是还很有自信的吗?求求你了,再努力一点,救救我儿子,没有儿子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,我们都活不下去的……”
风信心中闪过一丝烦躁,道:“还不是你自己作孽?”
村正儿媳刚刚一言不发,现在哽咽一声,母女两人号啕大哭起来。
风信又有些内疚了,低声道:“对不起,是我能力不足……但我真的尽力了。你们家中有供什么神吗?要想救孩子,还是不要舍不得功德,去拜一拜神吧。”
村正儿媳像是得了什么救命稻草,眼睛立刻亮了,道:“有,供了神武大帝!”
村正儿子则道:“供了有什么用,我们有功德吗?还不是……”
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,和儿媳对视一眼,同时看向风信。
风信脱口而出道:“跟我说也没用的,我也没钱啊……”
村正儿子紧紧抓住他,看了一会儿,眼中忽然冒出狂喜:“这么仔细一看,我认出你来了!你是太子殿下的侍卫对不对?选侍卫那天我在皇城,我看见你了!”
风信本想不耐烦地睁开他,听到“太子殿下的侍卫”时一下僵住了,脸色难看得可怕。
村正儿子喜道:“天呐,贵人啊!你们拔下一根汗毛来也比我们腰粗了!就把你随身带的这些玩意都赏给我们吧,这点东西对你来说算什么,给我留下吧,给我留下吧好吗?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……”
道理是这样,但风信还是有些犹豫:“可那些是……”价值倒是不重要,但那毕竟是殿下的东西,只是借给他的,他们没饭吃的时候都没敢当。
村正儿子顿时变了脸色,“是什么?不就是一些身外之物吗?有人命重要吗?太子的侍卫不应该爱民如子吗?我儿子都要死了,你还吝惜那些东西做什么?快点给我,给我……”
他说着就要来抢,风信想起他偷玉佩导致做法失败的事,拍开他的手,怒道:“你就是想自己发财,根本不会用这些来救孩子!”
村正儿子急眼了,抢得更凶:“给我!给我!这个儿子反正救不活了,可是我们还得活命啊,你不给我,就是把我往绝路上推——”
风信实在受不了了,想挣脱挣不开,想打不敢打。他要是没被戳穿身份还好,现在身份被看穿,他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殿下,丝毫不能逾矩,只得一动不动地僵着,被掏了个干干净净。村正儿子将他做法的法器全都自己揣上,数了一遍后还不满意,又道:“还有没有?肯定还有吧!”
村正儿媳看不下去了,道:“你要那么多干什么?还不是去赌……”
村正儿子踹了她一脚,道:“你个臭婆娘懂什么,我还不是我们三个考虑,这小子救不活了,以后我们是不是得再生?再生要不要钱的?”
风信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,看得一愣一愣,好不容易反应过来,发现他手松开了,立刻扭头就想逃跑,却被村正儿子一把扯住衣摆。
“这衣服也很好的,我看的出来,你看,里面还绣了金线呢,这个也给我吧,多少能再帮我一点,帮人帮到底你说是不是?”
疯了,疯了,这个人疯了!
就算遇到豺狼厉鬼,风信也从来没有害怕过,此刻却心里不住地发毛,只想尽快脱身,只听撕拉一声,也不知道怎么了,只知道身上一轻,便脱身而出,一溜烟跑出大门,直到跑到山坡底下都没敢回头一步。
正值初秋,天气转凉。一阵阵的风席卷着落叶萧瑟穿林,吹得人浑身发凉。风信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被扯出了一个大口子,一整段小腿都露在了外面。
这也太狼狈了。
慕情说的时候他还不信,心想不过是个邪祟,对付了也就完了。谁知道这么小小的一户人家,也能扯出这么多的破事来,竟然把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。当时要是听了那小子的话……
风信想到慕情负气出走时的背影,不禁抿了抿唇,心里稍稍有些抽着。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……
他遂一边走一边喊:“慕情?慕情?”
绕着山坡走了一圈,喊了好长一段时间,终于得到了轻轻的回应。
这声音实在太虚弱了,风信心头一紧,连忙循声而去,却见一人抱膝靠在树旁,衣衫破烂,浑身是血,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