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:【一】
·正文·
5.
慕情后悔认识他吗?
光是听到这句话,风信一点也不惊讶。说实话,类似这样的事,慕情基本上每天都要说上那么几句,频率比“你好”“再见”可高多了。光顾着吵架鸡蛋煎糊了——“我真后悔当初认识你”;风信把袜子扔到了脏衣桶外面——“我当初为什么认识了你”;风信晚回家没带钥匙把他叫醒——“我怎么就遇见了你”;大学毕业后两人分手——“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”。这人唠唠叨叨地,往往嘴上说的难听,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该干活干活、该开门开门,该合租的时候,也还是乖乖地搬进了门了。所以,风信一向也就当他做耳旁风,懒得跟他计较。
但这次不同。
这次,慕情是真心的。
慕情,真的后悔当初认识了他。
风信还站在这间两人合租了好几年的公寓中,却感觉自己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6.
谢怜看样子更头疼了,忍不住又揉起了眉心,“你呀,为什么总要这么极端?就算再怎么样,也不用说这么绝情的话吧。”
慕情冷笑道:“感情这东西,不过是负累罢了。”
谢怜显然是觉得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,四周看了看,看到客厅沙发旁倚着的那把吉他,问道:“对了,最近还在写歌吗?好久没听你发新曲了。你上回那首《朋友、朋友》我听了好久,都要听腻了。”
风信打了个激灵,回过神来,笑了。
这首《朋友、朋友》,他作为里面“朋友”的一员,自然也听了很多很多遍,而且非得要外放,就是要故意放给慕情,还经常把歌底下的评论大声念出来,总是引得慕情黑脸来揍。
一听到他提这个,慕情的脸色果然立刻就不好看了,但与往日的羞愤不同,这回似乎多了一点……
很不对劲的东西。
连风信都意识到,谢怜更是意识到了,见事不好,立刻又想转移话题,却被慕情打断。
“我确实在写一首新歌,今天得来的灵感。”慕情平静地说,“可能,再过几天就能做出来了。”
谢怜点头:“我能听听吗?”
慕情说:“不能。”
“……”
谢怜干咳了一声:“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欢迎我一样。”
慕情冷哼了一声,“本来就是不请自来,还打算赖着不走,难不成等我给你做饭啊?”
经历了这么多年生活的殴打,谢怜早就已经练出异于常人的脸皮,绝非当初那个小少爷可比的了。他极为坦然地点头,说: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
慕情气得翻了个白眼,嘟嘟囔囔了一堆什么“哪儿有你这么不客气的人”“简直难以置信”“还把我当丫头使唤呢”之类的话,却还是起身进了厨房摸出围裙戴上,探头出来问道:“想吃什么?”
谢怜说:“你拿手的就行,很久没吃到你的手艺了。”
慕情上下打量了他一圈,咬牙道: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每次他都这样说,谢怜当然不会信他,只温和地笑着点头:“好,好。”
慕情的目光还没从他身上移开,像是想起了什么,稍稍有些失神,半晌后才抿住了唇,收回了探出的身子,靠在了厨房的墙上。
7.
要说起怎么治慕情这个脾气,一百个风信也比不上一个谢怜。
“总体上不错。”推开面前的空盘子,谢怜评价说,“不过,比起上回,好像少了一些鲜味。”
慕情瞪他:“你连发了霉的面包都吃,现在嫌弃起我来。”却忍不住看了那盘子一眼又一眼,最后气得一跺脚,又回厨房继续钻研了起来。
他一走,谢怜脸上的笑就垂了下来,换上了略带忧虑的神色,托着脸也不知道在发愁些什么,最后叹了口气。
风信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,乐呵呵道:少爷,别说,你还真会……
说到一半,他闭嘴了。
刚刚的家长里短太过熟悉,让他几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。
他已经死了。
8.
慕情又重做了三四遍后,看着慢条斯理品味着迟迟不给出评价的谢怜,终于忍不住了,爆了一头青筋:“你家三郎怎么还没把你接回去?”
谢怜抿了口水,笑了:“放心吧,我跟三郎说了,今天我要安慰朋友,晚上会自己打车回去。”
慕情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安慰?”
谢怜说:“慕情,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你很好,不需要安慰。但是怎么可能呢?风信他毕竟是你——你——你我这么多年的朋友。”
“什么朋友啊。”慕情生硬地说,“谁是我朋友?”
谢怜指了指自己。
“……”慕情深吸了一口气,手紧紧地纂成了拳头,“你不是。”
谢怜笑了:“别闹了。”
“谁跟你闹。你不是。”
谢怜有些疑惑,却还是继续笑着:“你自己都说了,想要和我成为——”
“那就以前是。”慕情冷冷地看向他,说,“从此以后,你不是了。”
谢怜站起来了身,神色微变,“慕情,你……”
慕情径直走到门口,打开大门,手一送:“请你离开。”
9.
不管风信再怎么破口大骂这个“白眼狼”“小没良心的”,谢怜最后还是走了。
慕情也没像以往不慎搞砸了和少爷的关系那样羞愤后悔到四处跳脚,他还是那么地平静。
他靠着大门站了一会儿,看了看手表,又看了看天色,最后走到厨房,关了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。持续不断的噪音消失的那一瞬间,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被抽了个一干二净,寂静得让人胸闷。
慕情吐出一口气,走到了客厅,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,抓起了靠在沙发侧的吉他,摆好姿势,轻轻地拨动了弦,拨着拨着,他随着唱了起来。风信认了出来,这就是他在葬礼上哼的那几句。
You're better off all alone
Born with nobody to worry about
You're better off all alone
Somewhere that can't be found
歌词是鸟语,他听不太懂。但这旋律轻快、唱腔活泼,就好像他这一死,这小子卸掉了心头的重担,从此以后终于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一样。
风信一方面气得想揍他,一方面又想专心地听下去。最后,他还是坐在了沙发旁边的那张地毯上,仰头看着。慕情磕磕绊绊、删删改改,又捋顺了几句旋律,但应该还没有写好词,哼唱了一会儿,从刚刚的第一句开始,再次唱了一遍。
“对影三人常相聚——充满欢声和笑语——”
“对影三人常相聚——他们和你至死不渝……”
这样的场景,还真是惹人怀念。风信心里感慨着,想起了两人刚毕业的时候,没什么闲钱,公寓里就只有原来带的一张单人沙发,还被慕情以“演奏乐器方便”为理由占领了。风信懒得跟他争,争肯定争不过,而且还显得自己很没有风度,于是就大度放手沙发使用权,去二手货市场收了一张老地毯,铺在沙发前面。慕情写了新歌的时候,他总是坐在这儿,做对方第一位听众。
一曲终了时,慕情也总是会立刻看向他,压抑着激动与期待,故作冷淡地问一句……
·
“怎么样?”
慕情问出口时,风信正好抬起头来。
那一瞬间,他几乎以为两人的视线相接了。隔着两个世界,隔着生与死,隔着几年的光阴,就这样相接了。
但很快他意识到,并没有。
慕情略有些呆滞的视线直直地透过了他,望向了那块因为年代久远,再也洗不干净的地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