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风情】少年游（二十六）——夜侃殿下
下工之后，慕情仍然留在最后，沉着脸默默扫地。风信想拦他，反被他扬起扫帚拂了一身灰，不禁怒道：“行了，你做给谁看？清阳真人早回去清修了。你昨晚上都没睡吧，赶紧回去给我好好休息！”
慕情冷冷道：“好笑了。非得是她在我才收拾？我就不能也有想做点好事的时候吗？不过也不奇怪，你们一个个都把我看成豺狼虎豹、妖魔鬼怪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一点点善心？躲开，你踩着地上的……喂！你干什么？你放我下来！……喂！”
风信才不听他的，把他往肩上一抗就往两人的居所跑，一边招呼妙观道：“拜托你了啊——”
妙观非常可靠地点头道：“放心吧，我没问题！”便又低下头，背着南华经扫起了地。
慕情身体虚弱，挣扎不脱，只能有气无力地捶着他，重复道：“放我下来，放我下来……”
风信却不理他，将他扔进仓库后，拾起门闩往外跑，把他反锁在了库中，又跑进厨房，求来一点中午剩的馒头剩菜热水之类的东西，放在盘子上跑回去。
一打开门，慕情就狠狠地踹出来一脚。风信早就料到了，毫不费力地躲开，道：“进去进去，看你中午什么都没吃，肯定饿死了吧。吃饱了再跟你打。”
慕情一脚没踹中，反而差点把自己带得摔倒在地，呼出一口气，平静了下来，道：“你管我吃不吃呢。饿死算了。省得以后害人害己。”
风信将那食盘摆好，给他倒上一杯热水，道：“你要寻死觅活，麻烦回了宫以后再说行吗？要是你死在路上，殿下能活活扒了我的皮。”
慕情毕竟一天水米未进，闻到菜香也有些熬不住了，缓缓吐出一口气，坐到了他身边，拿起馒头来掰了一块。可明明腹中饥饿，送到嘴边时，心里愁绪却纷沓而来，满脑子都是那烦心事，一阵反感，又没了胃口，吃不下去。举了半天，最终放下了。
风信看了看那盘中的食物，忍不住挑了几块咸菜嚼了嚼，还觉得不过瘾，想到他还没吃，硬忍下来道：“你怎么还不吃？等会儿饿得肚疼可别怪我。”
慕情却不理他，颦眉呆坐了一会儿，忽然道：“殿下真的没跟你说过我不好？”
风信被他忽然开口吓得一呛，咳嗽了半天，缓过来后斩钉截铁道：“……这么跟你说吧，我跟殿下这一年来，就从没见他背后说过任何人的一句坏话！真要有什么意见，他也绝对会当面去说。”
他这样赌咒发誓之后，过了一会儿又有点犹豫，道：“等会儿……他偷偷跟我抱怨国师老不讲理，有事没事罚他抄道德经算不算？”
慕情嘴角没绷住，轻轻动了动，面色也缓和了一些，道：“是，你说的对。咱们家的那位，凡是开动金口玉牙，哪里不得跪倒一片？用得着他背后再去说人不好吗。”
虽然这个形容还是挺酸的，风信还是暂时忍下来了，道：“这下你知道是你多心了吧。”
慕情没什么反应。风信又趁胜追击道：“那个清阳真人说的话，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嘛。她才见了你几面啊？她说的话你怎么就照单全收了？我天天说你，也没见你多往心里去。”
慕情淡淡道：“她一看就是隐世高人，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。你？哼哼。”
风信怒道：“喂，什么叫做哼哼？赶紧闭嘴吃东西！”
慕情又弯了弯嘴角，伸手道：“这些东西我实在吃不下，你把包里的桂花糕递一块来吧。”
风信抱怨道：“什么又‘实在吃不下’，殿下都不挑嘴的。你这算是什么？玄真郡主啊？真是的。”嘴上虽然这么说，还是探身过去，打开包裹，找出桂花糕的盒子，拿出一块来，递给他。
慕情接过来，就着热水慢条斯理地吃下去，才觉得有了食欲，掰开一半的馒头，就着咸菜吃了几口，便觉得饱了，将剩下地推给风信，道：“中午你光盯着我看，也没吃多少吧。”
这倒是真话，风信确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，也不跟他客气，抓起剩下半个馒头就啃了起来。
慕情默默看他吃着，忽然开口道：“那殿下有没有偷偷跟你夸过我？”
风信闻言“噗”一下喷了出去，道：“你刚说什么玩意儿？”
慕情一脸嫌弃地躲开了他，扭头扔过去一块巾子，道：“赶紧自己弄干净，恶心死了。”
风信接过巾子来，擦着地道：“不是，你刚刚说什么？你不是在逗我吧。”
慕情脸色微微有些红了，怒道：“就算没有，你也不至于这样嘲讽我吧？”
风信赶紧摆手道：“不是！我只是说……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，噗……”他终于忍不住，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，“你真是……我真是……哈哈哈哈……你知道你刚刚像什么吗？你就像那想选太子妃的闺秀，偷偷塞给我点东西，然后问我殿下有没有私下夸过自己，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慕情又怒又羞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，又不好发作，竟然又有最初两人出来时那怯生生的模样了，半晌后低着头轻声道：“所以……到底有没有嘛？”
风信是一笑就停不下来的人，越笑越厉害，笑倒在地上打滚，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，想停还停不下来，半天才缓过来，擦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道：“哎呀……当然有啦。你刚来的时候，才几天就一个人接替了宫里来的三个侍女的活，殿下别提多满意了，张口闭口就是‘慕情聪明’‘慕情能干’‘慕情细心’‘慕情肯吃苦’，还说要是宫女都像慕情一样，王后陛下不知道得有多省心。”
慕情略有些失望道：“怎么都是这方面的，有没有别的？”
风信道：“也有啊。他还说你天赋好，悟性高，要是能好好指导一番，以后一定了不得。他还说……呃……”
说到这儿的时候，他面露难色。慕情很着急，拉着他道：“他还说什么？”
风信为难道：“呃……他说……以后他飞升了，要点你我的将，我们三个一起流芳百代，受万民敬仰。”
“……”
慕情嘴角抽动，“殿下经常说这种话吗……”
风信道：“也不是经常吧……不过你要是想听，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个三五十句。”话音刚落，两人都笑了。
慕情又来了胃口，掰下一块馒头来，细细嚼着，冷淡道：“算了吧。我要是想听，你又要说我心里就是不敬殿下，想看他出丑。”
“唉，怕什么。我又不是背着殿下说，只是因为他不在而已，他就算在我照样说的。”风信道，“所以你到底听不听？不听我可不说了。”
慕情立刻抓住他道：“听！你快说。”
风信往嘴里塞了口馒头，便吃便绘声绘色道：“有一次，我跟殿下说，皇极观里的人都觉得你是来摆谱的，没有真本事，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们。你道殿下怎么答？”
慕情忙道：“怎么答的？”
风信学着谢怜的语气道：“殿下道：不用。我说这怎么行呢？他道：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，谁才是这皇极观子弟第一人！”
慕情也忍不住笑了，道：“真是他会说的话。”
风信哈哈大笑道：“是吧？会说这种话的人多了，有的是不知天高地厚，有的是骄矜自傲，这些都叫人生厌。可殿下偏偏不是，他说这种话的时候，脸不红心不跳，温声温气，泰然自若，实话实说。所以就特别的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两人一阵说一阵笑，把殿下的名言语录一气总结下来，发现真的足足有三四十句。说完的时候，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。慕情一边笑一边吃，竟比平时多吃了不少。风信看着也很高兴，总结道：“不过，像殿下这样的人，千百年都很难得出一个。他就算真的飞扬跋扈，也是有这个资本的。但他偏偏还温和有礼，还吃苦耐劳，真是更难得了。”
慕情微微敛了笑意，轻声道：“他可还真是讨人喜欢。”
风信没听到他的话，却觉得他语气哪里不太对，不禁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慕情摇摇头，道：“我在想……非得是被他点将吗？”
风信奇道：“怎么？你舍不得凡间啊。”
慕情别开目光，过了一会儿，道：“就不能是我自己飞升吗？”
风信听了这话，眉头皱了起来。
半晌后，他道：“慕情，说真的，你这个性子不改，永远会有求不得的东西，愁不完的烦恼。活在这世上，都没有一天能是快活的。”
慕情抿了抿唇，不悦道：“你说话怎么也这么有深意起来？怕不是私下去见了她吧。”
风信坦然道：“是见了。”便撩起袖子来，给他看被拂尘抽出来的一道肿痕。
慕情忙拉过他的手臂，仔细看了看，指尖在伤口处轻轻摸了摸，埋怨道：“你干什么去见她，又不是不知道她爱打人。”
风信反手抓住他，道：“正好提起来了。”他掏出之前慕情扔给他的小药瓶，道：“你赶紧把衣服都脱了。她这个药好，抹上这个你的伤肯定好的快。”
慕情愣了一下，赶紧挣开他，像是被吓到了一样，断断续续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自己来。你笨手笨脚的，等会儿弄得更严重了。”
风信一想倒也是，将那小瓶子递给他，道：“那行，你够不着的时候记得叫我。”
慕情看了他一眼，躲到了角落里，杂物柜的后面，这才解开衣带，宽了衣。
风信反正也没什么事做，便远远地看着。慕情背对着他，身形被柜子遮挡，若隐若现，却还是能看到他白净的后背和肩膀上的青紫血痂。
他还真是奇怪。
风信撑着头胡思乱想：之前这几天里，他也没少吃苦，露宿街头、当街卖艺、受人欺辱、遍体鳞伤，甚至连厉鬼上身都打不倒他，偏偏是一个人的几句话，就让他差点崩溃。
他明明就不是受不了辱的人啊。在皇极观他受人欺负时，别人把话说的比这个难听不知道多少倍，也没见他怎么样。读不懂，真是读不懂。
可是越是读不懂，他就越好奇。
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
慕情涂着涂着，忽然回过头来，正对上他的目光，气得脸色发红，立刻裹好了衣服，道：“有什么好看的？”
风信的目光落在他雪白的脖颈上，咽了口唾沫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：“那天在湖上，你干什么亲我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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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纪之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