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草绿,墨香铜臭老婆粉,专门给她写同人
主风情/all情/天官各种,等四儿子一开立刻爬墙
兼手写博主,欢迎约稿w
偶尔会发一点原创,原创占比小于百分之五
不是温柔人设,遇到原则问题会暴起揍人,我超凶

【风情】世殊

-虐,半原著向有改动。新修加了几百字。

-有风兰。

-刀,慎入,慎入。


·正文·


  1.


 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,睁开双目。温热的气息碰上海上凉风,顿时激起一层白色的水雾,润湿了他的眉梢眼角。


  薄雾缭绕的暮云天与天上一轮月起起伏伏、飘忽不定,让人神情恍惚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,原来起伏的并非天空,而是随着海浪漂浮的自己。海浪一层层地将他推到了岸边,他坐起身来,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。这身上青紫遍布,衣襟破破烂烂,腰间挂着一把刀,拔出来一看,竟断成了两截。


  他握着斩马刀的上半截,盯着刀刃上映出的人影。刀刃蒙上了他呼出的白雾,朦朦胧胧,又被掀起的浪泼上海水,重新映出他的轮廓。


  这一来一去之间,他想起来了。


  他是玄真将军慕情,镇守西南,坐拥七千宫观、无数信徒,来到无心海上镇压一只法力高强执念深重的水鬼,大战三天三夜后险胜,自己却重伤昏迷,被海浪卷到了岸上。


  这水鬼无名无姓、无亲无故、无墓无碑,死时只被草席一卷,便丢入了水中。慕情起身,收起残刃,捡了岸边几块石头,就地立下了一个墓,从附近的草丛中摘了一束花摆上,超度了一番,便启程回上天庭述职。


  上天庭跟他离开时相比,似乎光鲜亮丽了一些,白玉亭雕花廊,曲水涓流、花香鸟语,一路走过时,反而他一身破破烂烂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,也难怪路过的小神官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。


  慕情在这改头换面的仙京中转了几圈,终于找到了神武殿,可还没来得及迈进门,就被门口的小神官拦下了。


  “来者何人?”


  慕情皱了皱眉,道:“玄真将军慕情,怎么,你是新来的,不认识我?”


  小神官面露疑色,转头和同伴商量了一番,互相摇了摇头后,又对他道:“从没听说过什么‘玄真将军’,你编也编得像回事好吗?赶紧该干嘛干嘛去。”


  慕情眉头皱得更紧,“你是谁座下的?连我都不认识,撒什么野呢。把你们家将军叫来。”


  小神官道:“什么撒野?我都在神武殿守门三百年了,从来没见过你,你是谁啊,怎么上的仙京?”又警惕道:“是不是又是血雨探花派上来捣乱的?”


  慕情道:“什么血雨探花?我是玄真将军慕情,堂堂西南武神。”


  小神官道:“你这人怎么回事?西南武神明明是菖蒲将军剑兰,关你什么事?”


  慕情翻了个白眼,不想跟他多说,迈步便往门内走,那几个守门小神官见状连忙去拦。两厢正争执时,门内忽然走出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将军。


  那少年将军眉一横,冷声道:“这是在干什么呢?都停下!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。这位小哥,你还好吧?”


  慕情一看人来,便不着急了,双臂一抱,冷笑道:“我此番下界用时虽久,却没想到这仙京可真是世殊时异、物是人非,连个看门的小神官都染上了仗势欺人的毛病。我不过就是想进殿述职罢了,不想找谁的麻烦,谁知却被他们拦下来,好一番刁难盘问。我看你还有些面熟,是那家的小神官?去把你家将军叫过来,咱们评评理。”


  那少年将军愣了,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,道:“你是谁啊?”


  慕情气得脸刷地红了:“我是玄真将军慕情。”


  少年将军道:“从没听过还有这么一位将军。——你是新飞升的吗?灵文殿往那边走,先登记入册,就不会有人认不出了。”


  慕情道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?你跟他们合起伙来刁难我?让开,让我进去!”


  少年将军连忙拦住他:“不行,你刚飞升地位不够,神武殿不能进!要不我带你去逛逛别的地方——我好好跟你说话,你为什么翻白眼,知不知道翻白眼是不好的——嘿,也不能打人啊!你再这样的话,我就要还手了——”他向后跳开一步,全身金光暴涨,拔剑出鞘,带起的风掀起了衣襟,露出了系在腰间的一面镜。


  那镜子中央,还有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痕。


  慕情僵了。


  他一动不动,盯着那面镜子许久,最后,颤抖着抬起头来,看向少年武神的脸,好像意识到为什么眼前这人如此面熟了。


  “你……”他道,“你是谁?”


  少年武神看他忽然间不打了,也是摸不着头脑,但心想只要和和气气不就挺好,便将剑收了,笑道:“风错错。”


  

  2.


  少年手起刀落,那铜镜便从中间破成了两半。


  慕情拾起其中一半,在手中颠了颠,眉眼冷淡道:“我收着了,你随意。”


  风信怒道:“你什么意思啊?要跟我一刀两断不成?”


  慕情嗤笑道:“什么一刀两断?你还真是胸无点墨,服了你了。”


  谢怜面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绷带,看不清神色,可光从他语气中,也能感觉到一阵无奈,“行了,这都什么时候,你们两个怎么还在吵这些?风信,你快捡起来吧,这哪儿是一刀两断?他是要等着跟你破镜重圆呢。”


  风信看了慕情一眼,又看了看地上一半铜镜,这才反应过来,弯腰将那一半捡起来收好,骂道:“你这个人真是有毛病,什么话不直说,吓死老子了。”


  慕情冷哼了一声,别开头,不说话了。


  三人坐在破车上,摇摇晃晃了不知几个时辰,才总算停了下来。拖着行李下了车,面前歧路两分,各向一方。


  慕情看向谢怜,对他微微欠身,道:“殿下……”


  谢怜叹了口气,摆摆手,“好好照顾你母亲。”


  慕情后退了一步,道:“那……我走了。”


  谢怜道:“走吧。”


  风信则转到一旁,攥着那半个铜镜,有些阴沉,像是在生闷气。


  慕情又后撤了小小的一步,“那,我真的走了。”


  谢怜还没来得及说话,风信便转过来,骂道:“他妈要滚就给老子滚!谁稀罕你天天在这儿晃,养不熟的白眼狼!还搞什么破镜子,老子不稀罕!滚!”


  那“滚”字出口时,他手上的铜镜被狠狠地甩了出去,砸在石头上,溅出火花,跳了几跳,躺在了地上。


  若是平日,慕情被风信这样骂,不提刀上去砍人才怪呢。可那时,他却只是咬了咬牙,转身走了。这一走。就再也没有回头。


  风信飞升的那天,他的玄真殿刚刚建好。他倚在殿门口,抱着臂,冷着眼看着向他走来的那个人。


  那时,风信停在他面前,手伸到腰间,解下了半面铜镜,对他笑了。


  铜镜的断口经了时候,磨得有些光滑。两半拼在一起,却契合得严丝合缝,只剩下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痕。


  ·


  “这……”


  慕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:“这东西,是哪儿来的?”


  “啊?”风错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“哦,这个呀。”便拍了拍那铜镜,笑道:“这个你居然不知道?我还以为早传遍了,大家都听腻了呢。”


  守门的小神官纷纷道:“真的听腻了,小风将军,你要讲求求换个地儿吧。”


  风错错哈哈大笑,和他们招呼了几句,便把仍呆呆傻傻地愣着的慕情拉上往别处走,一边道:“要说这镜子的来源,还得从八百年前说起。那时我娘和我爹同为仙乐太子殿下的侍从,从小相知相爱,由殿下做主,定了终身,后来世道乱了,我娘要去照顾她的家人,不得不与殿下和我爹分别,临行前挥剑破开她梳妆的铜镜,和我爹一人拿上了一半,分别后聊以慰藉。后来两人相继飞升,在仙京重逢,将那两半镜子一拼,镜子便自己恢复了原样,只留下一条细痕,竟是这些年跟随他们一起修道沾了仙气,两人飞升,它便成了一件法宝。我出生之后,我娘便把它挂在了我身上,保我太平安康,和长命锁一个道理……诶,喂,你怎么了?”


  慕情一把甩开他,后退了几大步,摇了摇头,又摇了摇头,颤抖着道:“不可能……”


  风错错上去拉他:“什么不可能啊?你还好吧?看你脸色这么差,要不要休息一下?你刚飞升,殿应该还没建起来,正好,咱们这旁边就是我爹的南阳殿,跟我进去坐会儿?”


  慕情再次甩开他,喃喃道:“不可能的,错了,都错了……”


  “什么都错了?”


  “都错了。”慕情坚持道,“全都错了。剑兰早就死了,你也根本就没出生。怎么会全错了……”


  风错错皱眉,“你……你这人怎么这样!我好心带你来逛,你怎么能这么咒人呢?咒我就算了,居然还咒我娘。你快走吧,再说我要打你了。”


  慕情定了定神,抬头看了眼前写着“南阳殿”的匾额一眼,忽然一把推开风错错,冲了进去:“风信——风信——”


  风信正擦着宝弓,抬起头来:“干什么干什么?吵死了。谁啊?”


  慕情站定在他面前,轻喘着道:“是我……是我……”


  风信疑惑地看着他,皱眉道:“你是……”


  风错错追了上来,对风信委屈道:“这个人莫名其妙,咒我和我娘死呢。”


  风信“噌”地站起来,横着弓怒道:“岂有此理!你是谁啊?咒什么呢!”


  慕情感觉口干舌燥,却还是摇着头分辩道:“我没有咒谁。我说的是事实啊。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啊。仙乐国灭后不久,剑兰就死了成了鬼,风错错也没有生下来,在她肚子里就被剖出来做了胎灵,我后来还救了他,结果被人泼了一身脏水——”


  风信气得火冒三丈,拔剑就打了上来:“我操了!我操了!你什么人啊!说的这是人话吗?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,滚滚滚,现在滚远了老子还不跟你计较!”


  慕情拔出断刃来挡了几招,但断了的刀毕竟不必平日,被他逼得连连后退,边退边瞪着他道:“你什么意思?别人捉弄我,你也跟着装模作样?我是慕情啊,从小就跟你认识的……”


  “什么慕情,没听说过,烂嘴怪一样的净会说丧气话,赶紧给我滚出去!”


  “你……”


  “——这儿是吵什么呢?”


 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。两人都停了手,转过头去看,只见身着铠甲、英气十足的女将军按剑走进来,道:“错错,你爹怎么又跟人打起来了?”


  风错错一看到她,眉飞色舞,蹦过去扑到她怀里:“娘,你可算回来了。这个人莫名其妙的,我对他很好,结果他还说你的坏话。你又不是不知道爹,别的他都还好,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闲话,结果就跟他打起来了呗。”


  剑兰横了风信一眼,道:“真是的,你不愿意听,请人出去不就得了,整天打打杀杀,像什么样子。行了,收了收了。”


  她一发话,风信立刻把剑收了回去,笑道:“他不愿意走,我有什么办法嘛。”


  剑兰看向慕情,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

  慕情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风信和风错错,想要开口解释,却觉得浑身没力气。长吸了一口气,想强行鼓起劲来,又感觉没什么意思,最后转过身去,迈开步子,走了。


  走着走着,出了仙京。他摸了摸腰间,挂在身上一刻不离的那面铜镜被他的指尖一碰,顿时散成了一股烟,飘啊飘的,不知道散去了什么地方。


  


  3.


  “你们要真的这么处不来,干脆就算了。”


  谢怜抱着双臂,神色肃穆。


  慕情道:“殿下……你是说……”


  谢怜道:“慕情,今后你不用来管我了,收拾东西搬去四象宫,伺候你师父吧。”


  慕情脸色刷白,结巴道:“殿、殿下,我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

  风信还没来得及朝他做鬼脸,就听得谢怜道:“风信,你也赶紧收拾东西,今晚就下山,父王正好缺了个侍卫,正好你去顶替。”


  风信傻了,道:“可是,殿下……我不在,你怎么办?”慕情忙附和道:“殿下,你的生活起居……”


  谢怜气鼓鼓道:“不用你们管。赶紧收拾东西。”


  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和颜悦色,极少发怒,但真正威严起来,却是谁都不敢轻视的。两人纷纷低头不语,向他行了个礼,便灰溜溜地跑回自己的寝室卷起了铺盖,挪地儿的挪地儿,下山的下山,留下谢怜一个在仙乐宫,终于享起了片刻的清净,心想:把这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凑在一起,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,除了叫他们分开,还真没别的解决办法。虽然可惜了一些,但也只能这样了。


  从此,谢怜时而去四象宫找慕情,时而下山找风信,并发现只要那两人不在对方五丈之内,整个世间都安静了不少。表面上,这样的太平确实持续了一段时间,但过了不久,谢怜忽然发现,好像有些不对劲之处。


  比如:为什么慕情鬼鬼祟祟,提到一个“风”字,就一蹦三尺高;为什么风信的衣服破了总是第二天就补上,还每天换一套,套套都浆洗的挺拔干净;为什么这两人行踪可疑,总是在同一时间消失。


  谢怜越想越奇怪,于是有一天等慕情从四象宫请假离开后,便跟在了他身后……


  “你们两个可真行。”多年以后,提及往事,谢怜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,“让你们见吧,每天吵架,不让你们见吧,还要每天偷偷地找个地方见面吵架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人幽会呢。”


  风信平时脸皮没那么薄的,也窘迫得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。慕情更是红了脸,气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,嘴里嘟囔得小声直骂。


  谢怜笑道:“要我说,你们两个真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,命里有块锁,怎么也分不开的。”


  慕情冷笑:“这世上哪儿还有分不开的人?”


  谢怜道:“放心吧,分不开的。”


  ·


  暮春的花树枝上已经结满了叶子,慕情坐在树下,拈起落下的花,将它撕成一半又一半,又散下了随风飘散的残蕊。


  “仙乐太子的近侍慕情?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啊。”


  说书先生掸落了身上的花粉,摸了半天的脑袋,这才道:“哦,你是说菖蒲将军吗?她以前是太子殿下的侍女。”


  “不是。”慕情执着地念道,“是慕情,慕是渴慕的慕,情是深情的情,慕情,玄真将军慕情。”


  说书先生摇头,又向众人道:“各位有听过这么一位将军吗?”


  “没有。”


  “没有。”


  “没听说过。”


  “没印象。”


  又有人道:“都没听过,想必没什么好说的,说点儿别的吧。”


  “好呀,想听点儿什么?”


  “南阳将军和菖蒲将军。”“小风将军神勇破敌。”“奇英殿下寻故人。”“泰华殿下抱旧恩。”“灵文真君智取锦衣仙。”“裴将军痴情雨师公主。”“破烂仙和红衣鬼王。”


  ……


  慕情没有再听下去。


  说白了,这些故事讲得再好,也都与他无关。


  只是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。一个不会忘记他的人。


  他一直走、一直走,抛下了热闹的世间,一路走到了人界与鬼界的相交之处,正要进入鬼市时,迎面遇上了一个黑衣鬼。


  那黑衣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神色有些微妙。


  慕情有些诧异。不管是对方卧底天庭做地师还是水中做鬼王时,两人都不是很熟,因此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,只道:“黑水沉舟?”


  贺玄又打量他一番,道:“你……”


  慕情道:“你认得我吗?”


  贺玄摇摇头,道:“别在岸上待太久了。”


  慕情皱眉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
  贺玄道:“没什么意思。”转身便要走。慕情哪里答应?伸手便将他抓住,道:“你说清楚,到底怎么回事?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我?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?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你说啊?”


  贺玄冷冷道:“你这小鬼,自己的问题解不清楚,来纠缠我管什么用?言至于此,爱听不听。放开。”


  “什么问题?什么解不清楚?你给我说明白了,别想跑……”


  正纠缠着快要打起来时,一道白绫迎面冲来,将两人撑开到两边。谢怜走了过来,温声道:“有什么话好好说,不要打架啊。”


  慕情看见他,顿时把贺玄抛到脑后,也顾不得形象了,冲上去边抓住他的手臂,道:“谢怜,是我,是我啊。”


  谢怜皱起眉头,“你是……”


  疑惑中带着礼貌的生疏,这样的神色,他太熟悉了。慕情浑身上下像被人浇了一桶水般,从头凉到了脚,从外凉到了内,抓着他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。他道:“为什么……你也不记得我了吗?”


  谢怜笑了笑,“我以前见过你吗?”


  慕情艰难道:“你……不是说……是我的朋友吗?”


  谢怜道:“哦?是吗?对不起,我的记性不太好。”


  慕情道:“你救过我,赏识我,提拔我,把我带在身边。我是你的近侍,给你洗衣补衣,扫地叠被……对,白绫,你这条白绫断过一次,不就是我给你补的吗?你看,仔细看的话这儿还有一条……”


  他强抓着扭动不断的若邪低头细细地看,看着看着,却说不出话来了。


  谢怜又笑了笑:“你在说什么呀?若邪没有断过啊。”


  慕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,放下了若邪,下定决心,又道:“‘请你离开’。‘请你离开’,这回你想起来了吗?你落难滚在泥地里,我没有帮你,你恨死我我了,你想起来了吗?”


  谢怜道:“唉,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,我滚在泥地里的次数太多了,八百年也没有几个人帮我,一个个去恨,好像还真的恨不过来。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。”


  “那……斩马刀。”慕情又道,“斩马刀。悦神台上,你扮武者,我扮妖魔,我用了一把斩马刀,你记得吗?”


  谢怜回想了一番,道:“好像有这么一回事?”


  慕情眼前一亮,立刻抽出腰侧的刀:“你夸我用刀用得好,就是这一把,你看——你看啊!”


  谢怜看着他抽出的刀,神色变得有些微妙,指着它道:“这……这个嘛,我还真的看不出来。”


  慕情也觉得有些不对劲,转头看去,顿时愣了。


  只见,那把之前还剩下一半断刃的斩马刀,此刻却只剩下了随风消散的猩红锈尘。还没等他回过劲来,那刀柄便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烬。


  慕情盯着空空如也的手,喃喃道:“这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

  谢怜叹了口气,温声道:“好啦,没事的。不要太难过,也别太着急,再好好想想,你在这里做什么,你都认识什么人,还有什么重要的人还在世上。我看你还是有些困难的,不如这段时间就跟我待在鬼市,我会想办法帮你。不管是谁,总是要别人拉一把才行的。”


  慕情忽然抬头看向他,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不定。


  然后,他退开了一步。


  “你真的不认识我吗?”


  谢怜干咳了一声,“呃……这个,怎么说呢。是这样的。”


  慕情冷笑了一声,摇头道:“你倒还是你,对谁都这么好。傻不傻啊?万一我是骗子呢?”


  谢怜真诚道:“没关系啊,你要是暗算我,我一巴掌就能把你打趴下了。”


  慕情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,最后,吐出一口气,转身,“总之,谢谢了。”


  他越走越远。谢怜还想叫住他,他却没有停步。


  ——“别在岸上待太久了。”


  人都说回头是岸,只可惜他回不了头。


  走着走着,他看到了一条溪水,水上有一叶小舟。


  他登上了那叶小舟,漂流而下。


  


  4.


  “没事的,没事的,别怕。”


  谢怜手忙脚乱地往他背上一顿拍,道:“你要不要坐一会儿?我总感觉你这个脸色快昏过去了。”


  小小杂役自然不敢违抗太子殿下的话。慕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,裹着衣服浑身发抖,低下了头,喃喃道:“殿下……求你了……要是被他们发现金箔是我拿的……我非得没命不可……”


  谢怜道:“不至于那么夸张吧?你只要主动交出去,我就帮你说好话,不会有事的。”


  慕情道:“现在自然不会有事……可殿下若是哪一天把我的事忘了,他们肯定要秋后算账,我没有一点活路的……怎么办啊……”


  谢怜看着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,叹了口气,道:“好了,没事。”


  “殿下……”


  “我说没事,就是没事。”


  他千想万想,也没有想到,谢怜说的“没事”,居然会谎称是自己粗心大意,顶着被全观弟子的闲话,帮他顶了责任。


  好一个仗剑执花、从天而降的神。白衣翩翩的天人之姿,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了他面前。那衣摆容不下一点灰尘,却怎么能知道长在泥地里的人,面对这耀目的光芒,又是怎么得睁不开眼。


  从那一天开始,他在谢怜面前,就注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。


  不管再怎么努力,就好像受到了什么诅咒一般。他光鲜亮丽、威风八面时,谢怜永远看不到。可在他最窘迫、最不堪的时候,谢怜又总会及时出现,还笑着向他伸出一只好心相助的手。


  好心相助的手。


  他抬起头来,说:“太子殿下,你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候出现。”


 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,谢怜自然是十分不解的。光明磊落的人,怎么想也不会明白,躲在暗处的一个影子,是怎么费劲全力地摸爬滚打,奢想着有一天能追上去,和他一起“流芳百世”。


  历经了八百年,那人还是那副碍眼的模样。可是,一切又都变了。


  曾经谢怜虽然性情温和,和他说话时,却该损则损,从不客气。那样的熟稔甚至让他有种错觉,就好像,这样身份悬殊、性格迥异的两个人,隔着百年的殊途,遥遥相望,就真的成了朋友一样。


  什么朋友啊。


  还不是转头全忘了。


  ·


  那小溪由溪入河,由河入江,最后,漂到了一座南阳庙旁。他上了岸,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。


  菖蒲庙紧挨着南阳庙,侧殿还供着一座小风将军的神像。两边的信徒和和气气,友爱又团结,你帮我家刷刷墙,我帮你家除除草,干活累了,便三五成群席地而坐,讲起了满天神佛的故事。


  南阳将军和菖蒲将军自小相识,青梅竹马,打打闹闹多年,虽经乱世流离,却终究聚首,有情人终成眷属,生下一个小风将军性情坚毅、天资卓绝,看这个样子,没过几年就要飞升成仙了,大家都合计着到时候建庙选址、神像布置,好不热闹。


  又说到上天庭如今改朝换代,新神官纷纷飞升,好是来了一批品行端正、实力强劲的新秀。假以时日,仙界必然重焕生机。如今新朝新代,又要选新帝君,老一辈神官们大家你来我往地谦让了几番,最后的提名还是落在了仙乐太子谢怜身上。


  这位仙乐太子当了八百年的三界笑柄,现在也顶着一个破烂神的名号,听着不太好听,但人家却可是货真价实的三界第一武神,身后还有血雨探花支持,想输都难。非说的话,就是本人不喜排场,也很烦所谓仙家威严,帝君之位,就算是送到他的破道观门口,他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当。


  不过,愿不愿意当,也由不得他了。红衣鬼王破烂仙的庙宇遍布天下,谁人不信,谁人不供?帝君不帝君,走个形式而已。只是虽信虽供,这千万信徒中,却并无一人跪拜。这景说奇不奇,只因仙乐太子年少时便立了志,等以后他飞升,庙中不设蒲团,不使人跪,无等级身份之囿,只要有一颗向善的诚心。如今果然一言不差,信徒中凡事心诚本善的,大大小小不管什么祈愿,太子都百求百应、亲力亲为,平世间不平之事,解三界不解之仇。所到之处,没有他降不住的鬼,也没有他救不了的人。四海之内,安康太平。


  ……


  这升平的盛世太过完美,仿佛一副浓墨淡彩的长卷,寥寥几笔,朦胧勾勒出了人间天上的悲欢离合。从前的悲与离,已经化为了戏文中的典故丛谈。如今的欢与合,纷纷世情,历历在眼,却与他无关。


  与他无关,又何必横加干预。非要算进一个多余的人,反而没什么意思了。


  慕情想着,摇了摇头,一步步地向前走着,就好像一直走下去,就能将纷陈世事甩到脑后,到达一个属于他、只属于他的地方。


  ·


  不知过了多久,夜色已深,海风拂面。


  不知不觉间,他又回到了无心海,站在海边一汪小小的水洼前。那明镜一般的小水洼漂着落花,映着天上残月。恍然抬起头来,他看到了那座乱石垒成的孤坟。


  他的梦醒了。


  


  5.


  原来所谓玄真将军慕情才是一场梦。


  原来他就是那个无名无姓、无亲无故、无墓无碑的水鬼。


  原来他早在太子殿下上山查金箔的时候,就被抓了个人赃俱获、乱棍打死。处理的人向上面报了个暴病身亡,便裹了一张草席将他随意扔进了水沟里。寿未尽而早夭,他一股怨念化为厉鬼,却并不害人,只是安安静静地顺流而下,由水沟入江、由江入海,沉浮漂忽薄雾笼盖的水中,为自己编织了八百年的大梦。所谓执迷之心、琐碎之念、荒诞之思,不过是梦中虚景。


  终有一天他预感到时日无多,决定在消失之前,亲自去见梦中的两个人一面。


  这尘世的此遭游,真与假之间,历经镜花水月,这才终于了悟。自以为的深情彻骨,也不过是流水落花映着残月一轮,脚踏上去,碎成千千片。


  ——慕是渴慕的慕,情是深情的情。


  水鬼慕情,就此消散。


      —完—

评论(81)
热度(3159)
  1. 共20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心期瑶草绿 | Powered by LOFTER